記者張瑾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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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上1985年生,杭州人,浙江省新荷作家。出版有小說集《鏡中》《無麂島之夜》,曾獲首屆山花文學雙年獎新人獎、第六屆西湖·中國新銳文學獎。 |
因為學生的一句話,杭州作家池上寫下了這本《曼珠沙華》
成長之路上的隱秘,需要被看見
春寒料峭的校園里,書聲瑯瑯。杭州80后作家池上也回到了她的校園崗位。
有人說,任何成人作者都欠兒童一本書。那些成長之路上的隱秘,需要被“看見”。池上的《曼珠沙華》就是這樣一本“看見之書”。
書名“曼珠沙華”是什么意思呢?
“曼珠沙華,這是一個來自于梵語的名字。這種花春天是球根,夏天生長葉子,秋天葉落方開花。雖為同根所生,花與葉卻是一生都見不到對方的面,彼此看不到對方的模樣!边@是百度百科對曼珠沙華的介紹。
池上說,在這本與小說集同題的中篇小說《曼珠沙華》里,這朵花其實只出現過一次,它出現在一個匆匆出現又匆匆消失的女學生安琪的身上,“那朵花,盛大、血紅,正肆無忌憚地開在她的左胸上”。
和池上的前兩本書名《鏡中》《無麂島之夜》所呈現的“隱淡”不同,她在這本書里想表達的是“隱淡”中透露出的一種力量感:盛大、血紅,還有肆無忌憚。
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這部小說集里,收錄了《創可貼》《曼珠沙華》《搖太陽》《倉鼠》《松木場》五個中短篇,其中3個涉及校園題材。小說以十幾歲的少男少女為主角,著重書寫成長中不為人知的精神困境。
2月11日下午3點,純真年代書吧,池上和著名作家、魯迅文學獎得主黃詠梅,上海作家、評論家黃德海相會錢報讀書會,暢敘菁菁校園的那些事,也向所有迷茫少年們敞開心扉,一起談談人生,談談青春期。
以下是這一場錢報讀書會前,記者和池上關于她的新書的對話——
錢江晚報:你在小學任教,你的小說中呈現了一個個心理不太健康的少年,他們有原型嗎?
池上:我有一個學生,差不多是《曼珠沙華》里面孩子的原型。因為一場意外的高燒,給她帶來很多后遺的麻煩。她有一個非常好的爸爸,每天給她送中飯,因為她不能吃學校里面的餐,可能會引發疾病。
有一次,我在傳達室看到那個孩子和他爸爸,就說“某某爸爸你真的很了不起,孩子在你這里很幸福!蹦莻孩子看了我一眼,用特別大的聲音說了一句“我幸福?我幸福什么?”我被震驚到了——她在爸爸和老師的面前,用這樣的方式訴說她的心聲。
這個孩子被那場病剝奪了很多原本屬于她的東西,她的內心有很多東西是我們無法想象的。就算爸爸對她很好,老師也很關心她,但都無法感同身受。這是非常觸動我的一個點。
現在回憶一下,我以前沒有寫成長類、校園類,就怕太近了,會有一種恐懼,覺得會不會沒有看到里面比較復雜的一面。所以我一直放著。
錢江晚報:最近校園少年失蹤事件備受大家關注,校園內外有很多被我們忽略的地方,你在寫校園題材的小說時,是否感到沉重?
池上:其實,學校里有些孩子存在或輕或重的心理問題,有些需要看心理醫生甚至吃藥才行?墒呛芏鄷r候,家長是不愿意承認的,還有的覺得休息調整一下就好,結果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。去看心理醫生也往往不能堅持,一是花錢,二是看了幾次覺得沒什么效果就停下了。而這時候,孩子和醫生通常還沒有建立信任關系,當然也就不可能打開心扉。
我寫下這些,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夠看見、關注。只有不藏著掖著,才能正確地對待、重視,進而解決這些問題。
錢江晚報:你是否努力為他們尋找可能的出路,助他們渡過迷茫之境,走向一個光明前程?
池上:有朋友看完那篇《曼珠沙華》,和我說“太郁悶了”。我明白,他希望看到我給出一個解決的方案,或者大團圓的結局。但寫作的人都知道,雖然你是作者,可文本里的人物是會自己跳出來說話、行動的。
《曼珠沙華》一開始的結尾并非如此,但我寫完后,能感覺到里面的史千秋、史云帆在和我說“不是這樣的”。而等我修改完小說后,他們的不滿消失了,盡管史云帆的病仍然存在,他還將帶著那塊“心病”繼續生存,但不管怎么樣,他都看到了一丁點希望。我以為這就夠了。
錢江晚報:在你看來,女生的成長和男生相比,有沒有不同的地方?是否有意地去挖掘“對未成年女性關懷”這一面?
池上:有個小說里,我寫了我初中時發生的事。有次,我們從食堂吃完飯回到教室,發現幾個男生拿了女生的衛生棉,站在講臺上大聲喊叫,“某某某,你的護舒寶!
當時,我們所有的女生都羞愧得無地自容,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抗、回擊,仿佛來月經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。
我工作以后才反應過來:這本來就不是我們的錯啊。我的學生到了高年級后,我會特別關注這方面的事,正好有個家長告訴我孩子來月經了,不好意思跟體育老師說。我就單獨給班里女生開了個會,告訴她們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,沒什么好難為情的,要是沒帶衛生棉,可以找我要。
男生那邊有幾個好奇的,我就直接告訴他們這很正常,還特別強調要尊重女生,因為每個男生的背后都有一個偉大的母親。在小說中,我倒是沒有有意去挖掘“未成年女性關懷”這一面,應該說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,但未來也有可能會深度挖掘此類題材。
錢江晚報:在《曼珠沙華》中,其實你關注的是孩子們和成年人的雙重世界,也帶來對這兩個世界的雙重思考。在你看來,面對有心理問題的孩子,家長最應該做的是什么?
池上:說到有心理問題的孩子,大部分情況下,家長是有責任的。一種常見的情況就是高壓,讓孩子受不了;另一種情況則正好相反,比如家長特別害怕孩子出事,就聽之任之,拿他沒辦法。
我想分享一個真實的案例。之前,我有一個學生,他特別聰明,但情緒波動比較大,會有攻擊性的行為。他媽媽的心態總體真的很好,說小時候沒重視,現在知道了兒子是這樣的,但會去理解他、包容他。
但理解和包容不等于他說什么都可以,沒有底線。我和孩子、家長一起商量制定了一張表格,有些原則性的事情孩子必須做到,別的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對他特殊照顧。每天,我會把他的表現情況反饋給她媽媽,媽媽再給他打分、總結。這樣堅持了三年吧,他終于學會和大家和平相處了。
有時候我也在想,我能做到像他媽媽一樣嗎?恐怕未必。所以,這個媽媽讓我們看到家校通力合作對于這樣的孩子是有多重要。
錢江晚報:在你的幾篇小說中,構筑了一種成人世界與孩子世界的二元對立,呈現了溝通的障礙。作家必須給出答案,找到那座溝通成人世界和孩子世界的“橋”,還是僅僅呈現就可以?
池上:作家唐諾在他的《重讀》里寫道:“這么說不意味著小說書寫者就該提出全部的答案,事實上小說家是可以不必負責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的,但不是遁詞不是語言游戲,這樣問問題的小說書寫者卻不可以喪失回答問題的勇氣,這保證了他敘述和提問的質地真實,讓思考可以被接手可以重返現實,而不是倒過頭來消除掉問題的復雜性,甚至取消了問題本身!
借用這段話,想表明我把問題拋出來,并不意味著我必須給出“橋”。而書寫的意義就在于希望自己不喪失回答問題的勇氣,并保持其質地的真實性和復雜性。
在現實生活中,我很愿意去搭“橋”,幫助這部分孩子,但他們是否能走出來,最終還是取決于他們自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