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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永玉《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》讀札
來源:文藝報 | 時間:2023年03月01日

  當一個畫家決定去寫作

  文/王迪

  十年前,我錯過了一次在國家博物館舉辦的“黃永玉九十畫展”,之后一直努力收集能找到的黃老的畫集。當拿到這本新版的《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》時,我簡直喜不自勝。版本大得像畫冊,足量的70幅畫,說是游記插圖簡直委屈了,分明兼具了畫冊功能。

  看展覽的時候,畫家的代表作固然動人心魄、予人啟發,而那些角落里展出的素描、草稿、小品一類,也值得觀眾駐足。觀覽這些,就像讀一個人的日記,看一個人走過的路?础按螽嫛睍r受到的沖擊,讓人產生如臨神跡的膜拜,再讀“小品”,卻讓人看清每一處神跡其實都是人為,是一磚一瓦、一生一世蓋就的羅馬城,背后是凡人的恒心與深情。如此,裹挾著親近、認同以及比對后的自嘆弗如,心底的敬意便醞釀得更深了。

  收錄在此書中的畫跡,正喚起我這樣的感動。

  此去歐洲圣地,黃老已經67歲了,日日背著二十多斤重的畫架出門寫生,反復尋找角度,畫埃菲爾鐵塔、巴黎圣母院,也畫中世紀的胡同、塞納河畔書攤,甚至畫長達5米的《佛羅倫薩全景》,老老實實把屁股釘在椅子上,一筆一畫勾勒每一片屋頂。這還是鐵杵磨針的太平歲月,有時簡直稱得上美術教場的刀光劍影了!霸诿滋m大教堂面前寫生,是一種考試!薄按蠼烫糜袔撞糠治⒚畹恼w組合,有繁復到家的透視關系;注意力稍有疏忽,用筆稍一懈怠,橫線不橫,直線不直,斜線不規一在透視點上,一錯百錯,馬上如在萬人觀眾面前落褲,無處藏身!边@哪里是功成名就的大師,分明是虔誠的美術練習生!

  而在黃老自己眼里,“我有時還自覺不太像一只蜜蜂。雖然,不怕曬太陽,不怕走遠路,經得起一坐七八個小時,忍得饑餓、干渴,雖然后腿窩囊里的花粉——自己食用的粗糧采得滿滿的;至于高質量的蜜糖,卻未必一定夠格!薄白咴谌{河邊,背著沉重的畫具,一邊走一邊嘲笑自己,甚至更像一只螞蟻!蔽覑圻@樣的螞蟻,它永遠低著頭,卻能肩負起重于自己幾倍的東西。

  塞納河和翡冷翠,可不是誰想畫就能畫的。在這兩個地方的自然盛景之上,是一層一層文化的堆積和渲染,簡直像玄武巖一樣深厚。做游客,很容易拍一些正大光明的旅游照,即所謂“浮光掠影”,若借著美術家的眼,一路沿塞納河到翡冷翠,卻常能得驚喜,比如門前立著大衛像的翡冷翠老宮,從兩側有古舊樓宇的地方望過去,才覺滄桑;芬奇·里奧納多紀念館,如果從街口仰望,便帶上幾分意大利小鎮的溫馨從容;要是遙望過去,芬奇鎮則在遠山的襯托下帶給人遺世獨立的況味;薄伽丘住過的房子前的街道,大片的留白,冷峻的散射光,經過美術家的提煉,讓人神往鐵門之后《十日談》的熱烈躁動。

  談畫不是我輩事,但是賞看這些畫時所引起的美的感動,卻是可以分享的。我喜歡抬頭看天,卻從來不敢畫天。黃老筆下的每一片天都是不同的:翡冷翠中世紀庭院的天,有著地中海一樣的晴藍;荒原上鮮為人知的羅馬遺址,籠罩著冷暖交織剎那間的暮色;大白天爬滿游客的西耶那德卡波廣場,到了傍晚才得以安靜,當所有建筑都染上余暉的暖意時,背后的天空卻是極令人安靜的冷灰……他日遠行歐洲,我也要帶著這樣的眼睛、這樣的心去看、去感受。

  可是,為什么一個畫家還要去寫作?一顆豐盈的心靈究竟需要多少個出口?

  塞納河和翡冷翠,可不是誰想寫就能寫的,那是徐志摩吟唱過、朱自清描摹過的地方。黃先生的畫既已媲美詩歌的韻律、散文的修辭,還有什么非要一吐不快的?徐志摩詩《翡冷翠的一夜》中纏綿的是愛而不見的思念,朱自清散文《歐游雜記》里彌漫的是對異域文明的詠嘆,黃永玉這本《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》里,裝的卻是“雜花生樹”“星漢燦爛”。

  黃老不是旅人,是一筆一筆描過山川和四季的畫者,是在芬奇鎮買屋而居的主人。他寫異域風情,從意大利的扒手中抽象出歐羅巴人的誠摯;寫自己的畫架擋門了,鐘表匠卻“眼睜睜盯住我,不讓我移動分毫。敵意地防止我傷害他對于藝術世界的尊重和鑒賞力”;與一對80多歲的老兄弟閑談聚餐,感受意大利人的從容生活;寫哥哥的貝殼花園,同時也是寫中東戰爭,末尾結在“墨索里尼用歌劇式的夸張手法統治了意大利,又歌劇式地被老百姓倒掛在電線桿上。除了藝術,我看意大利沒有一樣是認真的”。這樣的跳躍而嚴謹,也算得上是遠近得法了。

  從塞納河到翡冷翠,到處流傳著名人軼事。由黃老來講,聽起來卻大不一樣。同樣講洛東達咖啡館和愛倫堡,黃老會寫:“德軍攻打列寧格勒,戰事危急萬分,愛倫堡半夜三更收到一個電話,對方溫柔地告訴他:‘我是斯大林!栋屠璧南萋洹分挥猩习氩,為什么你不寫下去呢?……’”同樣寫拉斐爾,黃老會寫他了不起的父親為給兒子找老師,跑到教堂打雜,借機跟老師套近乎;寫喬托,卻是從同樣是牧童出身的《儒林外史》里的王冕寫起。

  藕斷絲連是黃老文章的妙處,自然之處則全在他個人交游的廣闊與情思的纏綿。巴黎太像畫家的蜜罐,黃老想起的是自由作畫、寂寞死去的常玉;匍匐在布德爾的雕塑作品下,望著遠處無盡的綠草和陽光,那里卻沒有了蒙師鄭可;寫旅居畫家霍剛跟一部老車相依為命,任何人只要有求于他,無論天氣、不管路途,他都樂于幫忙,把車子弄壞了,也只是說“沒什么,反正他已經很老了”;在圣方濟各修道院,遇到曾在中國傳教的老神父,因那一句“何時回去”的親切語調而傷神,勾起腸中錢起的詩“浮天滄海遠,去世法舟輕”……帶著半世紀的故事與一肚皮的情感,寫出的文字當媲美波爾多的陽光、勃艮第的土壤釀出的葡萄酒。

  論到寫這本游記的緣由,要說只是炫耀一點自己的得意,也是看輕了。細讀之下,這飄逸的背后是藝術之路、人生之路的較真。

  我們往往忽略天賦之外的努力,然而這本書的第一篇文章卻寫道:“沒想到坐著畫畫那么自在……”巴黎已經快畫完了,67歲的老人才想起到美術商店去買一具三腳凳,不再一整天一整天地木立著。逢到別人問:“老頭,太久了,你不累嗎?”心里就坦蕩地回答:“天天如此,一輩子如此,不累!”

  不知道別人成了大師后,是否還會提及自己的窘態?黃老在書里幾乎是懷著自我憤怒的心情,原原本本寫到了自己從藝的艱難:“在翡冷翠,我幾乎跑遍了大街小巷以及周圍的群山,背著畫箱,十分逍遙。但千萬不要以為我的日子是好過的!千余年來大師們的宏圖偉構羅列眼前,老老實實膜拜臨摹尚來不及,哪里還顧得上調皮潑辣和個人性格的表現?那真是一張又一張的惶恐,一幅又一幅的戰栗……”因著一點突如其來的浪漫遐思,將達·芬奇故居后院的荒原畫成了花園,“我幾乎受傷似的躺倒了”,重畫之后依然在生自己的氣,恨不得一口把電話機嚼了:“太艱難了……”友人回:“艱難?67歲還覺艱難?那我恭喜你了!”此句幾可作人生勛章了。

  書里也常寫做人的艱難:“喝早茶的時候,飛進來一只金絲雀。它一進來,我馬上想的是‘關窗!’看到紐約的鴿子,墨爾本的鸚鵡,巴黎的鴿子,第一次,我都是覺得‘為什么不捉起來呢?’‘捉起來’才合乎常規。為了這只金絲雀,我心里有著隱秘的、懺悔的感覺,甚至還不只是對這只具體的小鳥。它好像一座小小的會飛翔的懺悔臺!边@樣的懺悔臺,在這本書里、在黃老所有的書里都常常出現。

  如同看畫不應錯過草稿一樣,文章里情感的幽微之處,最如波紋之于潭水,能映出一顆心靈的坦蕩以及自我潔凈的崇高追求。本書之圖文相映,正以此為旨趣。

  對《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》,獵奇者讀此書可觀景見人,從藝者讀此書可知道阻且長而知者長樂,一切人讀此書可貼近一顆執著、謙遜、永遠追求美善的心靈。

  借用書中的兩句話作為結尾,一是原版后記中黃老的女兒黑妮說:“爸爸,你別老!你慢點老吧!”有這樣一位爸爸,天下的女兒誰會希望他老呢?又一處是《羅馬,最初的黃昏》中的一句話:“作為羅馬人的子孫,是意大利人的驕傲,作為人類的子孫,我們大家都有份的驕傲!

  那么黃老,請您慢點老,讓我們也分享一點您女兒黑妮的驕傲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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